[夠夠肉不掛羊頭不賣狗肉](葉佩雯)
睽違許久,老娘終於又接到業配的案子!當然由於本人尚且未大紅大紫,這次的案子依然是靠著各位親友大德關照得來。
本人有位朋友的朋友,是這間餐廳的行銷公關(沒想到這年頭火鍋店居然也有行銷公關),一直講朋友的朋友太麻煩,以下簡稱友友。這年頭行銷手法不外乎就是網路FB部落客業配文,友友很認真找美食部落客們來試吃寫文介紹,美食相關的格主都是友友專攻的首要對象。
而本人的朋友為了要給小人一個機會,遂向友友推薦了我一下,以吃一頓餐點且能外帶一位朋友同行不加價的價格談成這次合作。粗估業配價加一成服務費大約一千兩百元新台幣,創本人業配文之高峰!再次藉此呼籲本人寫文用心而且物美價廉,歡迎各界大德異業合作。賣馬桶不用找劉德華,關於廁所的故事,我也是能掰成一篇大便的異想世界。
由於這是我第一次接到餐廳的業配案子,前一晚過於興奮到睡不著,結果第二天我睡過頭就非常不應該的小遲到了一下。
沒想到當我一進入這次合作的夠夠肉餐廳,馬上被美若天仙的行銷公關友友震懾住,果然要走marketing就是要有good looking。而且還是我從小就非常羨慕的那種冷面美女,拿偶像劇惡作劇之吻來形容,就是裡面琴子最大的情敵松本裕子(台灣版由許瑋甯飾演)。冷面美女通常沒什麼表情,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我遲到了所以她有點不爽,友友雖然親切卻聲線沒什麼起伏。
我只能微笑但心裡惴惴不安地入座了。
然後因為與我同行的朋友還比我更晚到(不應該啊不應該),我在也還不能開鍋的尷尬局面下,只好請友友幫我介紹一下菜單。
啊嘶,這段時間究竟有沒有那麼漫長啊!就像看著喜歡的男子在妳面前與別的女子勾肩搭背一般,但少了心如刀割的part。
於此期間,一名像是店長的男性員工經過我的桌次,他一見到我,居然用耳麥式的高級Walkie Talkie(就是電影裡保護總統的FBI在禮車經過時會歪一下頭,小聲對空氣說一個奇怪代號,例如eagle、bubble⋯的那種)低聲喊道:部落客來了。
天啊我的虛榮心瞬間漲滿,我莎某人居然也有出現在Walkie Talkie對話中的一天!
當部落客真的太爽了,難怪現在不管甚麼人都想在網路上開粉絲頁,就是為了這一秒的光榮。
最後友友替我點了一客紐約客牛排涮涮鍋,跟豬肉拼盤涮涮鍋,原本她想幫我點人氣最高的松阪豬肉鍋,但實在賣太好剛好沒貨,才以豬肉拼盤代替之。
過沒多久,我的菜來了。看著上桌的肉盤,我沒給嚇死!媽呀也太大一盤了!是那種喜宴等級菜名是花好月圓,實際上就是炸湯圓撒花生粉,但會造成全球兒童搶食的那一種巨大盤子。
此時冷面友友有點驕傲地開口說道:「我們的盤子真的都太大了,所以我們餐廳的桌子必須更大,不然會放不下。」
聽完我環顧了一下四周,的確,我跟我對面同行的友人真的像雙人床上隔了一片海一樣,李聖傑式的遙遠。連要拿個東西遞給對面的人,我都要小站起來一下,才能搆到彼此,完全適合已經形同陌路快要分手的情侶來共食。即使你想復合,想在桌下求饒勾勾對方的腳看看今晚能不能來打一炮,也必須要本身是一位韓國歐巴,腳長到會令人誤以為是移動式電線桿,不然我想你們這個手是分定了。
不過我想藉此奉勸一下各位台灣女性,不要常常嗔怪伴侶不夠浪漫貼心。有時候其實是生理上之不能,不是心理上之不肯。畢竟歐巴拍掉妳的手機再接住,那是嚇死人的帥氣;旁邊親密的男友拍掉妳的手機還接不住那就叫做嚇細嚇警,賠我一支哀鳳七。(取自韓劇「太陽的後裔」情節)
如此巨大的桌子,當然也非常適合像我這種一旦喜歡上一個人,就無可自拔變身成為黏人精的黏巴達少女們。想當年,我曾經愛上一位他國男子。他國是一個資源相當貧瘠無聊的國家,我這輩子從沒把他國當做人生必去的旅遊目標,卻為了他國男子,平均每兩個月能找到一個去他國的理由,就為了能見他一面。他國男子及其友人到他他國旅遊之時,我也硬是編了故事,飛到他他國去與他國男子「巧遇」(天啊我到底是怎樣的變態)。
最後,我與他國男子並沒有善終,他從來沒有真心喜歡過我,也從未把我當成他想認真經營的對象。當然一段感情的失敗,絕對是一個巴掌拍不響的。我在事後反省,發覺自己太過莽撞,即便女追男隔層紗,我卻直接把紗撥掉,少了給對方探聽、好奇、捉摸不定的機會。
如今有了夠夠肉餐廳,我就算再想靠近對方,我都被迫要離得有點遙遠。最近在看心理學的書,上面說人若要改變自己,必須要靠心理催眠的力量,而若環境能配合,這樣的心力會更強。這樣的距離曾經是我情感上的障礙,如今卻成為我這樣黏巴達少女們增加神秘感的利器,快約喜歡的人來唷!
而夠夠肉餐廳,提供的是現在坊間已逐漸式微的石頭火鍋。目前線上有名氣的石頭火鍋,大概就是王品集團旗下的石二鍋了。不過石二鍋的湯頭是經中央廚房調理好,直接送到客人手中,但夠夠肉餐廳卻讓客人能從自己「炒料」開始,提供與這鍋的感情。
當我們拿著餐廳提供的特製小木瓢,炒著鍋裡的蔥、蒜、洋蔥、蝦米,然後再倒進高湯,轟的一下灰白色的煙霧飄起,就像阿拉丁精靈要從神燈出來了一樣,香味也隨之噴發。整個吃火鍋的過程不但美味,還兼顧了點趣味。少女們呀,還不快約心儀的男子嗎!
在我們正式開吃的同時,一個側背霹靂腰包,身著輕便短袖衣褲,腳踩涼鞋的男子朝我們走來。經友友介紹,才知道他原來就是夠夠肉的老闆。友友說,老闆還不到三十歲,卻已經開了六間餐廳,包括永和的石裡香涮涮鍋,還有連鎖的平價義大利麵創義麵餐廳,夠夠肉是旗下最新的品牌。
老闆一來,當然很客氣地先跟我寒暄寒暄,問我吃得開不開心啊、要不要多來一盤肉啊什麼的(當部落客真的好爽啊!),畢竟拿人手軟,而且也是真的蠻好吃的,所以我也是滿臉堆笑,客套客套地打圓回去。
但吃一間餐廳,除了吃完判斷它好吃不好吃以外,幹,我人生到底還有什麼好講的?美食部落客之名義就要這樣如電影一日一生(Labor Day)凱特溫絲蕾愛上在逃嫌犯一樣沒有明天、沒有未來了嗎?
我只好開始跟老闆聊天,畢竟他老人家開了六間餐廳,我每間餐廳寫一篇文章,我也等於換了六頓溫飽,對得起父母手足列祖列宗了。
一剛開始一定也是問一些為什麼想做這個餐廳的那種老梗客家鍾之耳問題。老闆也是用客家鍾之耳回我,想讓客人吃到最優質的肉品啊、業界沒有人在用牛排等級的肉在做涮涮鍋啦、想擺脫傳統涮涮鍋店的刻板印象,從食材到裝潢都讓人耳目一新⋯。聽完一輪,要不是我強烈意識到自己吃的是老闆的血汗,我真的無聊到睡著。
因此我開始跟老闆打探一些八卦,一些真的隱藏在背後的故事。
老闆剛開始還有點支支吾吾的,畢竟一店之主嘛,又是個男人,架子難免大點。直到我說:「幹,你該不會是情傷想給前女友好看吧?」
老闆才有點像是被我塞進誠實棒棒糖一般,鬆口說起他的青春,及那些年,他奮力追的女孩。
老闆在念大學時喜歡上系上一名學姐,為保護當事人我們在此就不說是什麼學校跟什麼系了。學姐不但書唸得好,還很會打排球,在她們系女排擔任隊長。為了近水樓台,也為了解決一般大學青年普遍腎上腺素過於旺盛無處排解只好瘋狂手淫的現象,老闆以排球菜鳥之姿,創立了他們系上的男排(該系原本只有女排沒有男排)。
而且我不知道是因為老闆身材上的限制,還是因為他真的手淫到手指有點靈巧,老闆一個完全沒打過排球的人,居然還去練我個人認為排球運動中技巧性最高的舉球,身兼隊長及球隊的靈魂,當然還有學姐的守護者。
當時的學姐是有男友的,所以儘管再喜歡,老闆也只能小心地收起這份心意,站在舉球圈裡,望著網子另一邊三米線上的學姐,維持觸手可及卻在不同陣營的距離。
隨著老闆手淫⋯不,舉球技巧日益精進,他與學姐的感情也逐漸加深。
大二那年,學姐轉系,變態如老闆,不會打排球都能創排球隊了,當然馬上風風火火地跟進。他這千絲萬縷的愛意,才被瞧出了端倪。適逢後來學姐分手,他這最佳候補第一順位,也順理成章抱得美人歸。
但不知是因為他們對彼此的愛一直都有差距,還是學姐太習慣老闆的陪伴與照顧,以致她分不清這是友情還是愛情,交往兩年後,學姐說她覺得他們太像朋友了,決定分手。
而變態如老闆,除了創排球隊、轉系之外,還跟學姐一起考同一間研究所。如此變態,當然情傷的強度一定是我們這些市井小民望塵莫及的。為了不想每天去學校看見學姐引發他心傷悲,老闆決定休學。而且還因為他大學是自己搬出來住,老闆的爸媽居然壓根沒發現自己的兒子已經休學了。
休學的這一年,或許是因為釣不到馬子吧,老闆沉迷於釣蝦釣魚這類活動,但終究是沒釣到美人魚。
後來學姐畢業,老闆心中那座關於甜蜜愛情的青春火山,也逐漸停止噴發。曾經的激情動盪皆流向大地,變成火山泥,滋養新生的盎然生機。
現在的老闆,就像一座沉靜的死火山,身旁圍繞著蓊蓊鬱鬱的森林。看著這幅景象,你不會想到他過去怎樣怒髮衝冠為紅顏。
其實這整個故事和後來老闆創業的過程沒有太大直接關係,但當我請老闆分享他人生的故事時,他很直覺地就選擇了這段回憶,表示這段過去就像火星上曾經有水一樣,是他無法抹滅的痕跡。
或許是因為老闆還太年輕,沒有太多如高清愿、王永慶、郭台銘一類商界大老峰谷跌宕的故事可講;也可能因為老闆本身就是個神創立,想弄什麼什麼就能成功(至今該系男排依然存在,而且愈發壯大),但誰說青春就不是力量、愛情就不能讓人成長呢?我們想賺錢,無非就是想讓自己、想讓愛的人過上更好的生活,幸福地在一起。
邊啜飲著啤酒(對,我們聊到還開了一支啤酒),我有些暈暈然地沉醉在老闆的青春當中。這才是夠夠肉的故事,就像你我一樣,是溫暖、是甜蜜、是愛情。
「那你以後不用擔心了,開餐廳超級好把妹的啊!」我說。
「開餐廳要怎麼把妹啊?」老闆問。
「拜託,外面的妹子(包括我自己)在夜店聽到男生說他是開餐廳的都馬上腿軟好嗎。」我回。
不論是多成功偉大的人,都曾是青春不悔的慘綠少年。我們都曾傻過、苦過、吃虧過,可是能把這種負能量翻轉成向上飛揚的反作用力的人有幾個?
看看老闆,我與他的年齡相仿,也曾有過悲苦程度有過之而無不及的情感故事,但老闆卻敢於踏出冒險的旅程,增大自己人生的可能性,而我卻還貪逸在自己小小的舒適圈中。如果我能真正痛定思痛,是否能早一步讓前人為我追悔莫及?
有一天,當老闆的餐飲品牌變成像統一、王品那樣的集團,相信學姐會當場吐血而亡吧。
午後的陽光正燦,老闆因為還要去其他店巡視而先行離開。酒足飯飽的我,也來到店門口旁的角落,來試吊一下單槓。是夠夠肉餐廳特意為吃太多肉想減肥的客人設置的。
我那天穿了一件傘狀雪紡平口上衣,下擺是不規則波浪澎澎鬆鬆的,也沒有扎進褲頭裡。沒想到夠夠肉單槓太高,我奮力一跳想展現我體育人決心,單槓是抓到了沒錯,一下我都吊不起來也就算了,我的平口雪紡衣卻背叛我,在我躍起的瞬間也跟我一起飛舞,全部飛到我臉上。
這表示,台北市大安路一段231號附近的民眾們全看見我那貧瘠的車頭燈啦啊啊啊啊啊!(過程完全被替我拍照的友人拍下,不怕眼睛壞掉的請參照附圖)
夠夠肉餐廳
地址:台北市大安路一段231號
電話:02-2706-50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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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著紅色筆電的女人」(三)衝突與爆發
(問一下,會有人全部看完嗎??)
這個世界好安靜,沒有任何聲音。
穿著淡色直條紋襯衫的高大男人,他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才會聽不到辦公室裡喀答喀答的鍵盤聲。
都一個禮拜過去了,紅色筆電女人仍然沒有任何消息。
那天在漢堡店時,她從廁所出來不久後,突然哭了起來,但只哭了一下,就說要回家了。
「妳還好嗎?有點擔心妳」
當天晚上立刻傳了一封簡訊給紅色筆電女。
但是,從那一刻開始,手機就像壞掉似地,不再發出接收簡訊的鈴聲。
在這一個禮拜裡,有好幾次等到發慌,還重新開機關機,檢查手機有沒有壞掉或是收不到訊號。
就連現在,穿著粉色制服的女職員們不斷地把資料輸入電腦裡,而自己卻聽不太到鍵盤聲?
好像這個世界只有手機會發出聲音一樣,而自己正在等待著這個邪惡的小機器發出鈴聲,甚至好幾次在電車裡感覺到手機在震動,就快要懷疑自己是不是開始出現幻聽了。
不,不是耳朵出了問題,是靈魂被紅色筆電女人給偷走了。
那女人該不會是死神吧?!
用微胖的身材與狂起毛球的外套增加親和力,讓人放下心防。卻像被魔鬼附身的精神病患般忽冷忽熱,又笑又哭。
取得靈魂後,立即收起臉上所有表情,不發一語地揚長而去。
被偷走的靈魂大概是被關到那台紅色筆電裡去了。跟那女人相處了兩個小時,從沒看她打開過那台筆電,那裡頭裝著什麼呢?
如果她不是死神,那就是個重度痔瘡病患!?
為了痔瘡煩惱不已,該不會已經住院了吧?之前熟人的父親就是因為痔瘡住院,所以這也是有可能的!
要潤等著安妮的回信等到出現了前所未有的驚人幻想力。
就在此時,一陣刺鼻的香水味喚醒了這個戀愛中的男人。
癡等回信的男人失去了聽覺,但嗅覺能力還是正常的。
是幸子。市調部門助理。
「咖啡。」
幸子把咖啡放到桌上,臉上的微笑透露著愛意。
「謝謝,辛苦了。」
說完後,要潤繼續盯著電腦,但他知道幸子還站在旁邊,刺鼻的香水味還沒飄走。
「為什麽組長最近都在同一個地方做調查呀?」幸子突然把身體貼近要潤的椅子,嘟著嘴問著。
「是嗎?我沒發現耶。」
原來連其他人也發現自己總是在星巴克附近徘迴了。但要潤假裝沒察覺這件事,若無其事地回了幸子。
「部長不是說同一個地方不要超過一個月嗎?」幸子有點撒嬌地問著。
「嗯,我知道了,會換地方。」
要潤沒有任何解釋,迅速地表示會換地方,他想趕快結束對話,這濃烈的刺鼻香水味快要讓他受不了。
讓人不愉快的香水味隨著幸子的腳步飄走後,要潤這才用力地吸了一口新鮮空氣。
如果紅色筆電女偷走的是嗅覺,那該有多好!
但是,到底為什麼自己會對氣味如此敏感呢?
是因為小時候的事情嗎?
要潤的母親是個漂亮溫柔的女人,只是有點瘦弱,甚至說枯瘦也不為過。
她總是在下午四點左右面對著鏡子補妝,接著煮了一桌豐盛的飯菜等著丈夫回家。
但是印象中,父親並不常早回家,小時候的記憶很模糊,有段日子甚至很少看到父親。
每當父親晚回家時,母親總是在半夜裡跪坐在洗衣機旁哭泣。
沒有哭聲,只是不停地啜泣,手上還拿著爸爸換下的髒衣服,從眼睛裡流下了黑色的液體。
只要在母親哭泣的深夜,總是會從髒衣服堆裡發出一股特別的味道,大概是因為混雜了臭襪子與汗水的酸臭味,聞起來並不好聞,但可以確定的是,那是個會讓人不幸的味道。
每當出現這種味道的隔天,剩下的晚餐就成了放入便當裡的小菜。
媽媽就好像是蝴蝶一樣,她從不吃那些飯菜,只在深夜裡用力地吸著髒衣服裡殘存的花香味。
直到長大後才明白,當時母親臉上的黑色液體是哭花的妝,花香味大概是情婦擦的香水。
從沒拆穿父親外遇的母親,在八年前父親中風後,從一個年約55歲的女人那接收了父親。
女人穿著貴氣,態度高傲,連進門時都沒有打聲招呼,一坐下就叼起了根菸。母親恭維地準備了一個花色小碟子,當做菸灰缸供那女人使用。
濃妝中年女人交代了一些事後,喝完一杯茶就離開了,但香水味與菸味卻停留了好一陣子。
與其不滿那個情婦傲慢的態度,要潤更無法理解母親為何對她如此恭敬,就連那女人的車子已經開遠了,母親彎著腰的身體都不敢挺直。
「為什麼要在那人的情婦前這麼地卑微?」要潤對鞠躬不起的母親表示不滿。
這時母親才緩緩地把身體挺直。
「你在說什麼,我… 才是情婦。」當時母親的聲音不帶任何感情,表情也不再溫柔。
要潤無法相信這事實,半張開著嘴巴。
「不要擺出這麼驚訝的表情,你也成年了,知道這種事之後不要小題大作,我在你這年紀時就在打理你的尿布了。」
終於取得主權的母親,就像是謙卑的候選人選上了國會議員,用極嚴肅的口氣,訓誡著自己別在父親面前亂說話。
從那一天開始,母子的關係陷入冰點。
但是,比母親是情婦的事實還讓自己難以接受的是,母親挑下照顧父親的重擔。
「這樣的人為什麼要照顧他!他折磨了妳一輩子,應該把他送到養老院!」
某天,要潤終於受不了,忿忿不平地質問著正在幫父親擦身體的母親。
母親從容地換了條乾淨的毛巾後,轉身看了憤怒的兒子一眼,笑著回答:「這個人從此以後就完全屬於我了。」她的視線只停留在兒子身上兩秒,又立即轉向中風的男人,細心地擦著病人身體上的污垢。
當時說著這句話的母親,臉上浮出的微笑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要潤深信母親是因為等太久了才導致精神異常。
之後,原本枯瘦的母親越來越圓潤,氣色也越來越好,每天神采飛揚地照顧著中風的父親,有時嘴裡還哼著歌。
而躺在床上的父親卻日漸消瘦,經常面無表情地看著電視。
這樣的日子過了約半年,要潤再也無法忍受這種不正常的家庭氣氛,在23歲那一年,辭掉區役所的工作,離開九州來到東京。
但不管逃到哪裡,都會飄來刺鼻的香水味,而濃厚的眼妝就像是女人的鞋子一樣,沒有配戴上不能出門。
其實組長級以上的職員可以選擇不用到外面跑調查。但這間只有十坪大的辦公室裡就有五個女職員,多種香水味混雜在一起,簡直就是嗅覺地獄,如果一整天都待在辦公室,對要潤來說是一種折磨。
中午,要潤在休息室裡用餐,手機放在桌上,嘴裡咀嚼著飯菜,眼睛卻直盯著手機。
原來,等待的人會對食物失去熱情,食之無味。他終於理解為何當時的母親不太吃飯,只是聞著髒衣服的味道。
長時間的等待,會讓一個身心健康的人逐漸異常。而母親就是長期等待下的受害者。
只要想起母親就讓要潤感到心煩,包括當時每天下午四點就勤奮化妝的習慣,還有臉上流下的黑色液體,母親的種種不尋常舉動讓他長大後對女人保持距離。
小時候還曾陪著母親在半夜裡靠著洗衣機一起哭泣,那麼溫柔的母親,她的身材纖瘦,還曾以為她是來自夢幻森林裡的妖精仙子,只靠吸取花香來維持體力,半夜哭泣是因為想飛回夢幻森林。
曾讓自己那麼自豪卻又不捨的母親,原來,只是個讓人倒胃的不道德怪物。
那天,從那女人眼睛裡流出的淚水卻是透明的,那張哀傷的臉,當時在煩惱著什麼呢?
而最讓人感到舒適的是從她身上並沒有飄出任何味道。
是因為這樣才愛上有點胖的紅色筆電女嗎?
比對母親臉上的黑色液體,那天安妮流下的透明淚珠,洗滌了要潤黑暗的過去。
幸子從茶水間看著要潤,神情有點恐怖。
他不像是在吃便當,反倒像是看著手機發呆,組長談戀愛了嗎?
今天刻意把頭髮放下來,光是吹整這頭長髮就花了半小時,組長卻連看都沒看。
總是盤起頭髮的幸子,對於組長不在乎自己的態度感到不高興。
要潤是女職員間談論的話題之一,他下了班後從不跟大家聚餐,行蹤成謎。有人懷疑他是gay,也有人懷疑他早有女朋友。
這間公司裡最年輕最漂亮的就是我,只有我才能配上外型最搶眼的組長,難道,組長的對象是公司以外的人?他沒滑手機,只是盯著手機螢幕,是在等誰的電話嗎?
幸子一直以為,只要每天相處在一起,遲早可以跟組長交往的,可是都已經進公司兩年了,到現在還不知道組長的私人手機號碼,她無法想像這個理想中的男人會給其他女人手機號碼。
那天晚上回到家後,安妮就決定不再經營粉絲團了。
那些幫我按讚的粉絲就是那麼瞧不起我,他們一定是覺得我外型不好看,才會一直留言「騙錢」那兩個字。
竟然只有8個讚,這是恥辱。
為了忘記不愉快的事情,安妮決定無視所有會讓她想起那天的留言。包括要潤傳來的簡訊。
「安妮,怎麽都沒有妳的消息了?妳還好吧?為了妳,我找了好久,終於找到有關日本牛郎騙錢的手段,妳看一下這個網址,要小心喔。」
都過了一個禮拜了,淑娟還是不斷地來留言關心,而且都是用★耀★幸福喔♥的名義留言,因為這樣,連她的大批粉絲都跑來關心安妮。
這女人還真煩,以前在公司根本就沒講過幾句話,在網路上把我講得像她的好姊妹一樣,「為了妳,我找了好久」,還故意寫出來,我有逼妳去找嗎?是不會寫信給我嗎?非得要大家都知道妳多重視友情。
但比起「8個讚事件」,安妮對老公更不滿。
從上個禮拜開始,世界杯足球預賽開打,老公一回到家就直盯著電視看,不然就是回家後先睡覺,然後半夜起來看比賽。
每次在足球賽期間,別說小孩跟家事全部丟給我,連正眼都沒瞧我一眼。
今晚,好不容易家事都做完了,小孩們也入睡了,老公卻爬起來看足球直播賽,還煮了消夜把廚房弄得亂七八糟,最過分的是,沒有叫我一起吃消夜。
看著廚房水槽裡油膩的碗盤,筷子還直插在浮著油水的量杯上,安妮越想卻氣,怒氣沖沖地走到客廳。
先生卻因為看球賽看得太過專注,沒發現太太正憤怒地站在沙發旁邊。
「你剛剛煮消夜都沒叫我吃!」安妮生氣地質問著老公。
但先生就像聾了一樣,沒聽到安妮說話的聲音。
過了一分鐘,先生才發現太太站在自己旁邊。
「妳怎還不睡?」
「剛剛問你話,你都沒回!」
「啊,對不起,看太入迷,沒有聽到妳剛剛問的,妳問了什麼?」
無關緊要的人對自己做出多餘的關心,而最在乎的人卻對自己漠不關心。
想起淑娟這一個禮拜的「騙錢」「牛郎」留言轟炸,還有碗盤上快凝結成固態的油脂,臉上的皺紋,肚子上頑固的脂肪,還有此時老公看電視看得入迷的呆臉。這一切,讓安妮想大聲尖叫卻沒地方發洩。
「我想買美肌神器。」
當安妮說完這句話後,先生才終於正眼看了她。
安妮也對自己突然講出這句話感到驚訝,為何自己會說出這句話,明明想講的就是「廚房要收乾淨!」「你都沒叫我吃消夜」,怎麽會冒出美肌神器這句話?
「妳不是有單眼了嗎?」
先生的呆臉終於出現表情變化,卻是眉頭上多了幾道深刻的紋路。
看著用力皺眉的老公,安妮突然感到委屈,這個人不是看著電視呆笑,就是對著我皺眉,這樣的婚姻生活好悲慘,我怎麽會跟眼前這個爛人結婚呢?
「單眼是六年前買的,還是二手的。」安妮壓抑住悲傷的情緒,故意強詞奪理。
「是妳自己說想要單眼的,如果要美肌照相機,一開始買那個就好呀!」
「六年前我還沒有皺紋呀,現在有了,我想用美肌遮一下。」
先生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之後再談,現在要看足球。」
說完後立刻把臉轉向電視。
「之後就不了了之了不是嗎?」安妮繼續尖酸刻薄。
「前一陣子買了筆電給妳,現在手頭有點緊,不要一直花錢好不好!」
先生突然大聲地講了這一串話。
安妮被突然大聲的先生嚇了一跳,但更讓她震驚的是,這男人憑什麼要自己別一直花錢。
自從嫁給了他後,這八年來不斷地拼命省錢過日子,只不過買了筆電,就被說「不要一直花錢好嗎」,這句話讓安妮心灰意冷,難以接受。
發現太太站在旁邊哭的先生,大概是覺得足球時間被人打擾,開始暴躁了起來。
「一定要在現在吵嗎?我工作一整天,不能休息嗎?」先生持續大聲說話。
安妮則是低著頭,不斷地哭泣著,沒有反擊。
先生的戰鬥力一發不可收拾,持續地攻擊著玻璃心的太太。
「妳就是太過自以為是,才無法買美肌神器!自以為與眾不同買單眼,自以為很文青買筆電,其實當初買平板就可以不是嗎?妳買了筆電後有在寫東西嗎?只不過是想讓別人覺得妳會打字而已!」
五分鐘前還張著嘴巴,呆望著電視機的先生,突然間變成快嘴的極惡律師,一針見血地戳中安妮的痛處。
的確,自從買了筆電後,反而失去寫文章的動力,每天不是看著網路就是用筆電看新聞跟影音,當初倒不如買平板就好。
會想買筆電只是單純覺得在咖啡店敲著鍵盤很時尚,看起來比較聰明。原以為老公很遲鈍,應該不會發現,想不到還是被老公識破這個不純淨的理由。
「你這禮拜一直看足球,我們沒講到幾句話,你現在開口,就是把我訓一頓嗎?幫你做了八年的飯,你連一頓消夜都沒叫我吃!」
像瘋婆子似地邊哭邊罵完後,安妮離開了客廳,走回房間。
看著太太哭成那樣,先生也越來越不了解這個女人了。
九年前第一次相遇,是在坐滿歐吉桑的中華食堂裡。
太太當時還是留學生,一個年輕的女人在食堂用餐,非常引人注目。
當時她綁著馬尾,吃飯速度不輸男生,像是在趕時間。
多次在同樣的時間看到這個點煎餃餐的女人,對她有了印象。
某天,在新宿車站轉車時,偶遇了這個男人食堂女孩,不自覺地叫住了她。
那是兩人第一次交談。
「所以,你常看到我出現在那個食堂呀?」
「也不是特別去注意,只是日本女生不太會單獨進去那樣的食堂。」
當時年輕的女留學生一聽,突然用雙手捧住臉頰,感到很不好意思。
「難怪我都沒看到女生出現在那食堂,好丟臉!想說很便宜就進去了。」
「那下次一起坐著吃好了,這樣就不是一個人了。」
就這樣,兩人開始熟了起來。
當初那個在男人食堂快速吃煎餃的豪放女子,現在卻因為一台美肌神器哭成那樣,她是從何時開始變成在意臉上皺紋有幾條的神經質女人?
一直都知道她很努力在省錢,就是體恤她這幾年的付出,所以才會在老二也上幼稚園後送她一台最好的筆電。知道她常抱怨自己連喝水都會胖,所以才沒叫她一起吃消夜。
關上電視後,先生躺在客廳沙發上想著太太的事情,因為太過疲倦,沒多久就睡著了。
怕吵醒孩子,安妮只好趴在書桌上低聲哭泣。
此時手機卻不斷傳來line的訊息聲。
都半夜一點了,是誰這麼沒有常識,在這樣的時間還傳訊息過來。
安妮看了一下手機螢幕,是淑娟。
「安妮,我一直留言給妳,妳都沒回」
「妳還好吧?該不會還在跟牛郎騙子聯絡吧?」
一想到碗槽還有一堆油膩的碗沒洗,看到淑娟纏人的留言跟簡訊,安妮突然火大起來,立刻打開電腦,把粉絲團裡★耀★幸福喔♥的留言全部刪光。
不到一分鐘,★耀★幸福喔♥又留言了。
「剛剛的留言都不見了,發生什麼事了嗎><」
這個淑娟是怎樣,半夜還不睡覺,她老公怎麽不管好自己老婆!
這些留言就像電腦中毒一樣,刪也刪不掉。
「抱歉,謝謝妳的關心,留言我看過了,我非常平安,只是不知為何,留言就消失了,臉書最近常發生問題,真困擾呢!」
安妮終於回了★耀★幸福喔♥的留言。
不到十秒,安妮的電腦螢幕上出現一堆恐怖的文字
★耀★幸福喔♥「原來如此,了解!沒關係,我再打一次!」
★耀★幸福喔♥「別被騙錢喔!」
★耀★幸福喔♥「還有跟騙子牛郎聯絡嗎?」
★耀★幸福喔♥「記得,別匯款給他!」
★耀★幸福喔♥「妳一個禮拜沒消息,我好擔心妳喔!」
★耀★幸福喔♥「這個網址有寫日本牛郎騙錢的方法,要小心!」
★耀★幸福喔♥「還有,我可以分享這張牛郎騙子的照片到我粉絲團嗎?提醒我粉絲!借分享喔!♥」
在安妮最不幸福的時候,「幸福」這兩個字卻瘋狂地出現在她電腦裡,安妮就快抵擋不住了。
我可以爆發嗎?我可以爆發嗎?我可以爆發嗎?我可以爆發嗎?我可以爆發嗎?我可以爆發嗎?我可以爆發嗎?我可以爆發嗎?
她不斷地問著自己!到底該爆發嗎?
內心的惡魔告訴安妮:「妳不該爆發,妳該忍耐,讓自己走向崩壞跟精神分裂,我最愛看人忍忍忍,然後自我毀滅,哈哈哈哈。」
天使則告訴安妮:「妳該爆發,最近的妳都不像妳了,我對妳太失望了,以前的妳跑到哪去了?看到這種女人,如果不給她點顏色瞧瞧,那妳也會變成♥安♥妮♥這樣的幸福人妻,♥♥♥♥的圖案將侵入妳的世界,妳不再宣洩,將無主見地加入幸福人妻行列,每天沒有靈魂地喊著積極樂觀的口號,妳將失去表達能力,打著★♡〇♥☆的可愛圖案來強調自己的世界閃閃發亮,充滿著愛愛愛愛愛。」
一想到♥☆♥☆♥☆♥☆♥如果充滿自己的世界,將會是多恐怖的ㄧ件事,安妮決定一次爆發。
「哈囉,淑娟,妳是哪裡不對勁?」
★耀★幸福喔♥「我只是關心妳,想幫妳...妳怎麽就把我的本名打出來了,我有15萬粉絲在看,並不想讓人知道我的本名....而且我不是淑娟,我是淑鵑。」
「淑鵑也好,淑娟也好.反正妳都不是叫耀耀。」
★耀★幸福喔♥「妳怎麽突然生氣了,該不會已經匯錢給騙子牛郎了?」
「臭三八,誰說過他是牛郎騙子」
★耀★幸福喔♥「妳太過分了吧,人身攻擊,我這麼關心妳,這幾天一直找妳,就怕妳被騙錢!」
「奇怪了,妳在新宿不也被搭訕,妳怎沒被騙錢?搭訕妳就是覺得妳美嗎?」
★耀★幸福喔♥「安妮小姐!說妳會被騙錢的不只我一個,大家判斷的都一樣!」
「判斷什麼?我醜妳美?妳會被騙色,我會被騙財?」
★耀★幸福喔♥「講話不要這麼酸好嗎?負面想法的人就是總往壞處想,難怪妳不幸福,不被老公愛!」
「妳又知道我不被老公愛了?我的確常常講老公壞話,但也許我標準跟妳不一樣呀,我覺得一天沒親個10分鐘,沒抱個30分鐘就是不幸福呀。搞不好妳有一個月沒被抱過,只是拿到些錢到日本玩就幸福到南極去了。不是我不被愛,是我要的愛太多了,我不滿足。當你老公真幸福,用一台美肌神器就能打發妳♥」
★耀★幸福喔♥「其實有件事情一直不好意思說,每每看到妳的照片,我真心覺得妳該減肥,妳說妳老公抱妳30分鐘,請恕我無法相信,男人是視覺的動物,相信我。」
「是嗎?我不覺得自己胖呀,晚上九點老公就硬要抱我睡覺,結果被妳的簡訊吵醒了,倒是妳,半夜不睡覺還醒著?老公該不會忘記妳了吧?」
★耀★幸福喔♥「我一直都知道妳過得不好,經濟有困難,才會怕妳被騙錢,現在我懂了,謝謝妳讓我看到女人有多恐怖。」
「臭G bye,勸妳別再提騙錢這兩個字了,牛郎要騙也不會騙我這個穿uniqulo的女人,反倒是妳一身名牌.....」
打完這句,安妮立刻封鎖了★耀★幸福喔♥這個粉絲團帳號,讓她無法繼續發言。
此時心裡感到無比暢快,終於解決一件煩人的事情了。
一想到最後在送她臭G bye那三個字,安妮不斷狂笑,瞬間把耀耀打回淑娟。她剛剛應該想打很多吧!卻被我快速封鎖,活該!
安妮輕快地走到廚房,不到十分鐘,就洗好碗槽裡油膩的碗盤。
睡前經過客廳,發現電燈還開著,老公早已在沙發上呼呼大睡,嘴角還留著口水,肚子露出了一點點出來,肚臍周圍還長著雜毛,口中不斷地呼出菸臭味。
是撞邪了嗎?還是被下符咒?
為什麼我會如此深愛這個不修邊幅的中年男人?
九年前,第一次看到他肚臍周圍那幾戳雜毛時,感到有些噁心,但當時沒有說出來。九年後,不再感到噁心,甚至害怕這戳雜毛的主人背叛自己,愛上其他女人。
桌上的零食散落一地,菸灰缸裡的菸蒂滿了出來,這個男人到底哪裡好?
看著老公恐怖的睡姿,安妮突然笑了起來。
剛剛跟淑娟吵架時還寫什麼被老公抱,女人吵架真是幼稚,什麼謊都說的出來,雖然淑娟隱瞞了真實的面貌,但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
此時的安妮還沒想到,明天將會有一場大災難。
#拿著紅色筆電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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